我的外公(三):郑重的仪式感
据说家里的几张凳子都是外公亲手做的,我没见过外公做凳子,但是我知道他是一个动手能力非常强的人,因为他给我做过玩具,比如说菱角车,我只记得菱角车的大概模样。那是一个拉扯绳子,菱角就会转起来的小东西,但问题是我人比较粗鲁,也比较暴力,所以那个东西很容易就会被我拉扯坏,但是坏了以后,外公可以一次又一次地把那重新修好。
我没见过外公做比较庞大的木工活,但是外公的那些工具箱从来都干净整齐。虽然说那些东西很久都不用一次,长期都放在男装柜底下深处,但是拿出来的时候。你根本不会觉得那些东西脏。在没有太多塑料和现成的便宜货之前,家里大大小小的东西都是靠自己维护,可能是纸皮,可能是木头外加一些钉子螺丝铁线之类,就可以让生活用品一直用下去,不需要买新的。这是穷人家必然会发生的事,对穷人家的孩子来说,看着大人做那些事。心底会产生强烈的好奇和动手欲望。小时候的我不知道如何修东西,但是却会拿着剪刀螺丝刀之类做各种破坏。可能是剪,可能是切,也可能是戳或者翘。
在做精细活方面,外公是绝对的高手,每一次他刮胡子的那个阵势我都相当的着迷。当年他用的是手动刮胡刀,用的大概是吉列的刀片。毛巾准备好,水杯准备好。然后把镜子架起来,接着打开装刮胡刀的小盒子,把里面的零件一件一件的拿出来组装好。其他时候我都会多手去碰一碰,但是在刮胡子这个问题上,我是一点都不能触碰那些东西。否则外公就要大发雷霆了。我觉得外公刮胡子的那个操作是一个神圣的过程,同时也是一个巧妙精细活。我爸拿起电动剃须刀刮胡子,也就是那三五分钟的事,随便拿着个小镜子,各个地方过一下也就完了,但是外公对着镜子,各种角度,各种姿势,有时需要舌头在口腔里把面部的某一片区域顶起来。其实我不知道刮胡之前和刮胡之后的外公到底差了多远,但是我就觉得那个过程太神奇了。在那个过程里,我只能远远地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的份儿,因。只要我制造出一丁点声响或者有一丁点动静。外公就会发脾气。因为拿着刀片在脸上飞这个操作是危险的。除了外公以外,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认真看过任何一个男性刮胡子,而我却观察过外公刮胡子无数次。摆开阵势非常严谨,就像是外科医生即将开始做手术。当刮胡子结束,把东西一件一件清洁好后放回原位的过程同样让我着迷。当外公把刮胡子的所有利器都收拾好,放回小盒子以后,我才可以终于拿着小盒子把玩一下,前提是我不能把盒子打开。装刮胡刀的小盒子外面有一张立体的照片,就是那种不同角度可以看到不同画面的东西。当时家里有好几张那种照片,都是四姑婆从香港带回来的。外公的刮胡刀盒子上那一张最小,是一个跳芭蕾舞的小人。刮胡刀的盒子一开始的时候是可以自己锁上的,但是随着使用次数的增多。那个机关渐渐失灵,所以到后来要把盒子合上也就只能拿个橡皮筋捆几下了。
对男人来说,刮胡子是在普通不过的事,有些人甚至天天都要这么干,即便不是天天干,隔几天也要干一回,但那种郑重严谨的仪式感,我只在外公刮胡子的过程中感受到。